程氏公館漸漸入夜。

苓菲兒獨自一個人坐在窗前，看著光線一點一點暗下去。

自那日同程謹佑回來之後，她便被禁足公館。除了每日定時看望死人一般的程謹佑之外，再無其他。餘敬義遣散了公館大多仆役，接替而來的皆是荷槍實彈的士兵，飲食起居，名為保護，實為監視。

苓菲兒不覺得害怕，只覺得寂寞，寂寞得讓她心中只剩下過去那些回憶。宛邑飄著槐香落著花的季節，那人神豐俊朗的溫潤淺笑，轉瞬消失在繁華街市茶香之後；那飄著小雪的陰郁的午後，那人在巷中決絕轉身的姿態，竟像是隔世一般。恍然間她覺得茫然無措，四下摸索著煙羅，那煙絲袋子卻早在幾日前便是空了的。她頹然的笑了，如今這空虛，又豈是那愛恨能填滿的？

她起身走出房門，小心踩在暗紅印花的波斯地毯上，整個二樓安靜得出奇，就連隔壁程謹佑的屋子也無半點動靜。不知是平江的醫生真如風評那樣妙手回春，這幾日程謹佑的奇疾當真沒有惡化，反而恢覆了些言語，不過這一來倒是更加心煩，整日裏聽那男人支支吾吾。原是以為那兩位昨日回來，能說上幾句話解解悶，雖是此時她並無此心思顧及這些，一心只想著離開這牢籠一般壓著她的地方。

她潛入廚房，悄悄推開了後門，順著送菜的小路一直走，未曾想過今日竟是如此順利，往日總能遇見那個高個子的巡邏兵頭，看來是前幾日意思到位了？她正得意間，卻一個激靈撞上了姜副師長的槍。

“菲兒姑娘這是往哪去？”姜副師長又擺出一副客氣有禮的態度，只是此番眼中多了幾分厲色。

“屋子裏悶得慌，出來透透氣。”苓菲兒風情萬種的笑了，道：“你是新來的兵頭？那大個子呢？”

“他收了您那麽多好處，又怎敢繼續在此處妨礙菲兒姑娘的好事呢？”姜副師長臉色變了，擺擺手，幾名士兵迅速從夜色中圍了上來。

“你們要幹什麽？”苓菲兒步步後退，驚慌道，“別過來，再過來我叫人了。”

姜副師長命士兵擒住正欲逃跑的苓菲兒，道：“菲兒姑娘計劃周全，實在讓人琢磨不透。若不是那二孝酒後失言，不小心傳到餘司令耳朵裏，我們這一桿子人怕是都要丟了飯碗。”又對士兵道：“送菲兒姑娘回房間，好好照看。”

程雲磊自墜馬後傷到腿骨，便被劉軍醫要求靜養百日。其實那日情況本不至於斷骨，巧在傷在上次彈傷之處，彈片入骨，自然十分脆弱。

起初幾日，常有報社記者前來程公館拜訪，卻被姜副師長攔截在外，不得入內。後來不知是哪家報社最先揣測程家父子皆被軟禁之事，一時間流言蜚語甚囂塵上，加之革命黨接連在宛邑、平江、滬上等地組織□□，號召軍閥渡讓兵權支持憲政，動蕩局勢呼之欲起。

一日，從未出現在程公館的馮雨時竟主動前來“問候”程雲磊，滬上平江等地的報社社長也緊隨其後。程雲磊右腿打了支架，坐在輪椅之上，由秋水瑤推著，出現在會客室。記者方才相信程少帥是真的身體有傷，才宣布停職靜養。至於程大帥，一向不屑於接待這些記者，已是業內共識的摸不得的老虎，眾人便對程謹佑的缺席未敢多言。

待眾記者走後，馮雨時命副官送上珍稀藥材補品，笑道：“自家馬場疏於管理，加之犬子頑劣，害的少帥受傷，馮某已經責罰他禁足一月！還望少帥多多體諒。”

程雲磊道：“此番是雲磊自己大意，與治平並無關系，禁足怕是重了些。”

“讓他閉門思過思過，也沒什麽不好，省的整日與倡伎廝混！”馮雨時面上皆是分明笑意，又道：“這報社時評，依少帥之見該如何處理方才妥當？”

程雲磊向後靠在沙發上，悠然笑著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，道：“和他們打交道我倒是沒什麽經驗，不過今日說得清楚，流言蜚語也該停了。”

“是啊，這報社之流也該好好管管了。”馮雨時笑著，點了一根煙，秋水瑤心道這馮司令當真是位笑面虎，還不知他要如何管那些報社記者，不由得皺了皺眉，之後望了程雲磊一眼。

程雲磊與秋水瑤目光相接，轉頭對馮雨時道：“其實今日雲磊倒是有件小事想和馮叔父商量。”

馮雨時聞言微有驚訝，道：“少帥請講。”

“主母過世之後，公館便一直沒有女主事，七叔年事已高，雲磊與小瑤又尚未完婚，思來想去，想起父帥曾有意讓那苓菲兒姑娘接管家事。不過此番回來還未曾見過苓菲兒姑娘，可是出了什麽變故？”

馮雨時一聽也露出疑惑之色，道：“確實很久未曾見苓菲兒姑娘了。”轉頭問姜副師長：“那和大帥一同回來的女子，尚且安好？”

卻見那姜副師長神色有些緊張，雙手微微顫抖，半晌道：“餘司令懷疑那苓菲兒姑娘對外洩露大帥病情，命我等……”他擡眼望了馮雨時，似期盼馮雨時制止他說下去，馮雨時卻怒目而視，嚇得姜副師長低頭道：“將她關到酒窖去了。”

程雲磊面色陰沈，秋水瑤眼中卻是了然。馮雨時面露驚訝之色，轉念一想，那苓菲兒怎麽也算是程大帥的人，餘敬義那小子私自動手，理虧在先，況且現下還要依靠程家威望穩定局勢，為了個女人得罪程家，實在不值得。便站起身來，擡手重重扇了姜副師長一耳光，高聲怒道：“大帥的人你都敢動？還不快把苓菲兒姑娘請出來！”

姜副師長連連稱是，迅速帶人退下了。不多時，姜副師長前來回稟，道苓菲兒姑娘身體不適，已經送回房間休息了。又遭到馮雨時一頓怒罵，程雲磊勸了幾句方才作罷。

正巧到了劉軍醫問診時間，馮雨時起身告辭，管家程七相送。劉軍醫查看了程雲磊的腿傷之後，程雲磊向秋水瑤微微點頭，秋水瑤便帶著劉軍醫去了二樓的房間，姜副師長也一並跟了過去。

秋水瑤推門，卻見苓菲兒趴在地上，身體蜷縮，眉頭緊鎖，面色痛苦不堪。秋水瑤目光盡是寒意，掃了一眼姜副師長，姜副師長慌忙命身後士兵上前攙扶。兩士兵剛一觸碰苓菲兒的胳膊，苓菲兒便向後瑟縮，似是有傷，又迅速爬起身縮到床前，緊緊抱著胳膊不讓他人靠近。

秋水瑤秀眉微蹙，道：“你們都出去吧。”

“少夫人，這可使不得。”劉軍醫忙道，看了眼姜副師長，遂對秋水瑤附耳道，“這位姑娘怕是染了鴉片，我在軍中曾見士兵煙癮發作，正是這幅樣子。”

秋水瑤神情未有半分波瀾，道：“外傷藥留下，出去吧。”

屋內眾人沒有要退出去的意思，秋水瑤揚聲道：“還要我再說一次麽？”

她聲音冷淡，沈了些許怒意，眾人竟有些懼怕這威儀，紛紛退了出去。

秋水瑤拿起桌上外傷藥膏，走到苓菲兒跟前蹲下，苓菲兒擡眼，眼底的恨意冷意讓秋水瑤如墜冰窟，她一擡手，將藥膏打翻在地。

“不要打我！不要！”苓菲兒又向床邊縮了縮，忽然變得茫然而驚慌，“神仙草……給我神仙草！”

秋水瑤拾起藥膏，上前按住她，苓菲兒激烈的掙紮哭喊，一把推開秋水瑤，卻因著毒癮發作而虛浮無力，很快被秋水瑤扯掉了旗袍。只見她雪白的肌膚上皆是一道道猙獰交錯的鞭痕，嚴重的幾處凝結的血痂裂開，仍然滲出絲絲鮮血。

他們竟敢如此對她？秋水瑤閉上雙眼，努力平息心中怒意。半晌，用棉布蘸了些許藥膏，但是剛一碰到苓菲兒身體，她便逃也似的躲開。她慌忙爬到床上，用被子裹緊自己，眼神空洞，嘴裏喃喃念著什麽。

“洛馡馡！你這個樣子，沒人救得了你！”

苓菲兒目光突然呆滯，那個似乎她已經遺忘了的名字，這樣重現在耳邊。良久，她終於停止顫抖，用宛邑話幽幽道：“謝謝你。”

秋水瑤嘆了口氣，坐在床邊，將她從被子裏拉起來，開始給她的傷口輕輕塗藥。兩個女子親密的動作，仿若是在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，那些聽著蟬鳴的夏夜，伴著開軒而來的陣陣涼風，兩小無猜，抵足而眠。

秋水瑤將外傷藥放下，為她找了件輕柔浴衣。苓菲兒未施脂粉的臉色有幾分不健康的蠟黃，她雙腿垂在床邊，理了理卷曲的長發，淡淡一笑，笑容中露出苦澀，道：“原是以為沒人會在意我的死活了。”

“其實你不必謝我，是七叔送的消息。”秋水瑤給她倒了一杯茶，道：“前幾日流言甚多，你想逃走，選這個時機實在不太對。”

“這程公館太過死氣沈沈，我實在受不了了。”苓菲兒目光變得幽暗異常，道：“那個什麽副師長，當真不是個好東西！我雖是戲子，卻也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。走脫不成被他擒住，我亦是認栽，他竟然想要羞辱我，和那些狗男人一樣……”

自洛家毀於那場火災，苓菲兒流落戲樓，其間輾轉苦難，絕非一般。秋水瑤走上前，擁住這位昔日親密無間的女伴，她撫摸著她的卷發，那種不真實的質感讓她的手頓了頓，道：“馡馡，趁著煙癮尚輕，把煙戒了吧。”

苓菲兒低著頭不說話，秋水瑤又道：“你曾說你親近程謹佑只是求人解救，我知道絕非這樣簡單，個中原委你不願說，我也是無可奈何的。”

苓菲兒苦笑：“程謹佑這一病，餘敬義他們步步緊逼，少帥怕是連自己也回護不得，我同你講了，又有何用處？”

“你既然跟了程大帥，離開公館這件事自然是辦不到，但是你可以跟著七叔，幫忙打理家務。”秋水瑤笑笑，“至少不用再看那姜副師長的臉色了。”

秋水瑤起身，將外傷藥重新放在茶幾上，回頭道：“記得塗藥。”

秋水瑤正要拉開房門，苓菲兒卻叫住她：“小瑤。”她艱難走下床，貼近秋水瑤的耳邊，低聲道出了一個名字。

“秦爺。”

過了月餘，時節已是到了夏日。

自上次苓菲兒事件之後，餘敬義將姜副師長召回身邊，同時撤換了大多公館仆役，除了老管家程七，也只剩下一名廚子，阿綾、阿綰兩名侍女是公館舊人。

秋水瑤因此多了些上街采買的機會，雖是有餘敬義的近衛兵嚴密監視，但也有了幾分外出自由。她來到公館門前的西直街，進了一家脂粉店。程雲磊受傷那日，她便在街上見著這家“禾穗”，之後光顧時對了幾句暗語，發現果然是同宛邑那家一般。

此時她將珍珠粉盒置於櫃臺上，未及開口，與櫃臺夥計四目相對之時，她瞬間低下頭，低聲道：“你終於來了。”

尹少棠接過珍珠粉盒，亦是低聲道：“程軍內亂正是我們期待已久的，你遞這樣的消息給我，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？”

秋水瑤語帶譏諷：“我果然猜的沒錯。渡讓軍權，建立憲政，假借家父之名騙取情報，便是你們革命黨的行事作風麽？說說吧，玥兒和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？”

尹少棠轉身去了內室，取回一盒新的珍珠粉，交給秋水瑤，道：“小姐，可還看看其他的貨？滬上新進的外國香水？”

秋水瑤點點頭，尹少棠自櫃臺下面拿出一盒，秋水瑤從中挑出一支，邊試香水，邊低聲道：“成立聯合軍政府，馮雨時同意，他絕不會同意。”

尹少棠道：“即便是沒有少帥，聯合政府也是做不起來的，做鷸蚌還是做漁翁，想必你也清楚。”

秋水瑤擡頭，雖然革命黨作壁上觀本在意料之中，但她卻仍對尹少棠抱有一絲幻想，盼著他能相助於程雲磊，如今看來亦是枉然。

她眼神皆是冷意，沈聲道：“這是最後一次，這樣的蠢事，我絕不會再做。”說罷將珍珠粉盒和香水同時推還給尹少棠，唇角上鉤，道：“先生家的香料，氣味怕是太濃了，告辭。”

秋水瑤回到公館之時，正遇見馮雨時走出公館。

秋水瑤向他微微頷首，道了聲：“馮叔父。”

馮雨時一雙鷹眼露出幾分迷離笑意，道：“少夫人著洋裝亦是曼妙動人啊，真不愧江南第一美人的盛譽。”

秋水瑤淡淡一笑，斂目道：“馮叔父謬讚了。”

馮雨時又笑道：“聽我那犬子道，少夫人馬術亦是了得，不如今日過府一敘，也好教教小女騎術。”

秋水瑤知馮雨時不懷好意，一想到馮治平那風流相，便想要敬而遠之，恭謹道：“小瑤騎術不精，怕耽誤了容儀妹妹，況且今日天色已晚，委實不太方便。”

馮雨時陰陰一笑，轉身上了車子，駛離公館大門。

秋水瑤嘆了口氣，一進屋內，便聽見會客室傳來稀裏嘩啦器具碎地的聲音。

她快步走到會客室，程雲磊正坐在沙發上，面色陰沈，眼底皆是怒氣，地板上盡是茶杯茶盞的碎片。阿綾和阿綰正要上前打掃，見秋水瑤示意她們退下，便識相退到一邊去了。

“他們究竟要試探到什麽程度！”程雲磊微瞇雙眼，咬著牙怒道，“控制所有餐食來源，派人時時刻刻監視，還要假惺惺的事事請示？今日查封報社，明日裁換軍隊，有什麽是他馮雨時不敢的？”說罷一擡手，又將茶幾上茶杯摔在秋水瑤腳下，秋水瑤向後退了一步，卻還是有些熱茶濺在腿上。

此時苓菲兒聽見動靜，也從二樓下來，到了會客室門口，見狀忙道了聲：“少帥！”俯下身拿出手帕為秋水瑤擦拭。

程雲磊聽到這一聲稱呼卻突然苦笑，自嘲道：“要兵權便交虎符，要受傷便去墜馬，這少帥當得可真是有趣！下次他們會要什麽？是小瑤，還是我的命？”

秋水瑤走上前去抱住他，他側臉靠在她身上，緊緊環住她纖細的腰肢。她撫著他的頭發，他聽著她的心跳，在這樣幽暗的日子裏，她方才真切的感受到他們是在一起的，不似在宛邑他因著她的家族名望與她在眾人面前親狹，也不似在潁川那樣華麗的政治聯姻，只是如同在那列開往平江的火車上，他對她說，“不會有什麽把我們分開的”。

苓菲兒望著二人相擁良久，終於幹咳了一聲，道：“當我不存在的嘛？”轉身高聲道：“阿綰，快來把這收拾收拾！阿綾去看看廚房備好了晚飯沒有！”

秋水瑤溫柔笑道：“一生氣便要摔東西，家裏的瓷器非要被你摔光了不可。下次把這杯盞茶碟都換成銀的，看你怎麽摔！”

於是將拐杖遞給程雲磊，扶著他去了餐廳。

晚飯畢，苓菲兒端著飯菜往樓上走，程雲磊讓程七扶著，一並上樓看望程謹佑。再回到一樓，卻不見秋水瑤，喚來阿綾詢問，阿綾只道少夫人去了酒窖。

程雲磊自後門到了後園，見花園葡萄架下亮著一盞燈，他拄著拐杖走近，遠遠聞見幽微的酒氣和淡淡清香，小木桌上擺著一壇米酒，一小罐蜂蜜，一小盆清水，兩只白瓷瓶和一籃子雜物。

秋水瑤正在一叢茉莉花樹前，步履輕盈，纖長的手指專註的采著花骨朵。她著一身月白色絲質洋裙，長發及腰，挽著松散發髻，鬢間是一只銀白珠花，夜風拂過她的長發，溢了滿園的茉莉花香。正是冰肌玉骨清無汗，水殿風來暗香滿。程雲磊竟有些分不清那幽香是來自那茉莉，抑或是他這位夫人了。

她提著竹籃轉身，卻見程雲磊坐在木椅上，含笑相對，眼中燈影溫柔。便將籃子放在桌上，笑道：“你這傷莫不也是裝的？拄著拐杖走路一點聲響也沒有。”

程雲磊打開桌上的米酒嗅了嗅，道：“分明是你太出神！去年秋天的新釀，你這只小饞貓在偷酒喝？”

秋水瑤將茉莉花苞在清水中洗凈，又放入白瓷瓶中，道：“之前見園中有幾株茉莉，想著這幾天應是開花了。茉莉熏茶倒是極香的，卻不知釀酒是什麽味道。”說著將米酒和蜂蜜一並倒入白瓷瓶中，用蠟封好，置於一邊。

“小時候母親會采桂花釀酒，埋於地下，等到第二年啟封，滿屋子都是桂花酒香，甜膩濃醇，想必茉莉花釀更加清香些。”程雲磊滿眼皆是溫柔的神色，在紙上寫下“冰雪玉釀，十三年五月四日”，蘸了水貼於白瓷瓶身上。

秋水瑤將酒瓶拿起，見此題名，便想起“冰雪為容玉作胎”的句子，又笑著提筆署上二人姓名，道：“待到明年，這字跡怕是認不得了。”說著找來花鋤，踮起腳尖數著步數，到了茉莉花叢後的桂樹之下，開始用花鋤挖起土來，邊挖邊哼起小曲，聲線清泠，如這夜風拂過花架一般曼妙動聽。

“槐語幽月南天，不見去年春衫，別來憂思滿緒，不見舊時歡顏……”

半晌，她高聲道：“雲磊！你說要挖多深才好？”

程雲磊坐在遠處望著她笑，道：“自然是越深越好。”

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，道：“你戲弄我不是？這花鋤弱不禁風，要挖到幾時耶？”

她又哼起歌，埋好酒後，又數著步數回到葡萄架下，邊洗手邊道：“到這裏剛好十三步，左起第五棵桂樹。深度嘛，包你找不到！”

程雲磊自水盆中握住她的手，望著她滿是笑意的眼睛，她從東洋回來已是近一年了，竟是從來未有過這樣真切的喜悅，即使是在他們的訂婚宴上，她依舊是清冷而憂郁的神色。這樣明眸皓齒，笑靨如花的她，讓他想起當年在宛邑的歲月，他牽著她的手走過青石板裏弄，走過宛江之畔的夜市，他與她的初見初吻，約定好去看秋日的滿園桂香。

思及此處，程雲磊柔聲道：“我竟是盼著這腿傷永遠不要痊愈。”

秋水瑤嗔道：“你這腿傷也算是因禍得福？忘了劉軍醫怎麽說的了？”

程雲磊訕笑道：“是是是，靜養靜養，不然就算骨頭長好了也可能沒法正常行走。”

秋水瑤在他身邊坐了下來，嘆道：“待到明年花開之日，又不知是何光景了。”

程雲磊見她神情又轉為憂郁，便狡黠笑道：“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。”

秋水瑤並未露出羞赧神色，卻道：“若是我們有了孩子，你希望他是男孩還是女孩？”

“倒是希望兒女雙全。”程雲磊一挑眉，又道：“男孩女孩我其實並不在意，只是希望他們在我們身邊長大就好，不要像我幼時一般，孤兒寡母，無依無靠。”

秋水瑤靠在他肩頭，道：“我倒希望他是個男孩，雲綺那樣性子的男孩。”

程雲磊聞言竟笑出聲，道：“那怕是要惹你煩惱一輩子！”

秋水瑤笑笑，程雲磊攬著她的肩。月色還過女墻，拉長兩人相互依偎的側影，與燈光相互交疊，他偏過頭輕輕吻上她的唇，那對交織的影子微微漾動，在靜謐的夜風中碎了一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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